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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回去,便遭了梅皇後一頓教訓。 (1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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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自在,回府換了馬車、裝束去“劉家”。

這幾日她苦思良久,那個陶三少是在潼城買下靈丹。姓童的為何將靈丹賣給他,是不是為了將來搭上哪位王親貴族,甚至可能搭上宮裏。

她向來走一步恨不得看九步,這顆靈丹只怕藏著後手。

那就絕不能讓她意圖得逞。蕭緯越想越覺得,續命金丹極可能是真的。

既如此,怎能讓陶三賣掉呢?她可以同陶三做交易,等到平帝瀕死前,讓平帝服用。

蕭緯慢慢理出些頭緒。

“姑娘,到了。”

馬車方挺穩,蕭緯掀簾跳車,大步流星推開“劉家”半邊大門。這扇門白日間不關,只輕輕掩著。

從門檻到正房,還有一段長長的甬道。她風風火火行在夕陽下,眼睛格外明亮,一張臉紅撲撲的。即便打扮成個農家姑娘,身上的氣度也委實難掩。

這會正是晚膳時分,秋棠、喜鵲和阿青、阿赫正圍桌而坐,桌上擺了四菜一湯。

她臉上的急色,嚇壞正用晚膳的秋棠四人。

“姑娘,出什麽事了?”秋棠扔下碗筷,起身迎出四五步。

喜鵲和阿青、阿赫也跟著站起身。

蕭緯語速極快:“秋棠,京城的事暫且交給喜鵲打理。你和阿赫,立刻趕到陶三少那,攔住他。那顆靈丹我買,具體怎麽買我來談。記住,別張揚,最好能說服,若實在不行就打暈帶回來。”

屋裏眾人不禁楞住。一是蕭緯這命令來得突然,二是喜鵲剛來不久,蕭緯就這般重用她。

秋棠反應最快:“婢子領命。陶三這會已到了蘇州,找到他不難,咱們有人盯著。不過,若是那顆丹藥已經賣掉,我們當如何?”

“若已賣掉,此事就當我沒說過。一人回京,另一個人盯著,看那顆藥是不是真那麽神。”

“那我們這就動身。”秋棠額上的藍底白碎花頭巾一揚,人便到了門檻。

蕭緯暗自點頭。

秋棠算是歷練出來了。這件事讓她辦最合適,她知曉前因後果,腦子比阿赫靈活,而且會騎馬,能節省時間。

阿赫也是不廢話的性子,略作收拾,兩人便拱手出門。

蕭緯領著喜鵲走進裏屋,喜鵲當即跪地磕頭。“多謝主子看得起婢子,婢子日後定當盡心竭力,辦好主子交代的差事。”

蕭緯拉起她:“以後不用自稱奴婢,你們都是我的人,就和蕭家家將一樣,不是奴婢,而是戰士。”

喜鵲強忍住鼻酸:“喜鵲初來乍到,還請主子多教誨多提點。”

蕭緯牽著她的手,走到茶幾兩旁的椅子分坐。

“不用緊張。讓你暫時代管,也是因為京城最近沒什麽大事,以你的機靈能擔得起。如今,下頭的人手在增加,咱們不差收集消息的人,不過消息收上來之後,需要分析、甄別,這就得聰明人來幹。從明天起,讓阿青帶著你四處轉轉,多看多聽,先熟悉京城的地形。還有京城各家高門大戶,內裏盤根錯節,誰是什麽官,誰家和誰家什麽關系,這些也問阿青。”

蕭緯凝神想了想,“還有,盡早學會騎馬。我身邊的丫鬟可都會騎術,你也不能例外。”

喜鵲感動得不行,姑娘不給她分派任務,反而先讓她學習。

“主子還是給我派個活吧,不然我太不安心了。”

“哈哈……”蕭緯露出兩排貝齒,笑得如同男子一樣爽朗,“那就派幾個人盯著長公主府。不用做什麽,盯著就行。具體你安排吧。”

交代完事,蕭緯獨自走到天井裏,見墻邊停著一輛馬車,心靈福至想起來,那些小乞丐說姓童的是坐著馬車到大清寺的。

看來是這輛了。

剛掀開簾子,一股被封存許久的香味撲鼻而來。

蕭緯再度皺鼻子,到底這香味她在哪聞過,真的很熟悉。可當她再用力嗅,味道又聞不大出了。果然,久入芝蘭之室不聞其香。

喜鵲見她盯著那馬車,疾步走了過去:“主子,我見這馬車挺好,就跟秋棠姐姐一說,昨日她讓人弄回來了。”

蕭緯掀簾進了馬車,隨意打量一番,讚道:“這馬車不錯,扔了怪可惜的。”

喜鵲欣喜挑起嘴角,比起從前那個主子,這個可爽朗多了。

她指著兩個箱籠道:“主子,裏頭裝著衣裳,還有幾匹布。”跟著跪到褥子上,從後頭抽屜裏取出一對銀色鏤空指虎。

“我已經檢查過,除了這對指虎,車上沒有什麽有用的東西。”

蕭緯輕輕拍了她肩膀一下,沒說什麽。

若是重要的東西,那位童姑娘也不會安心放在馬車裏。這些身外之物,包括喜鵲,都是能被輕易舍棄的。就像上輩子,她舍棄自己的親生女兒柔嘉一樣。

蕭緯接過那對鏤空梅花的指虎,瞅了瞅。只見指虎做工精致,鋒利處裹著獸皮,給女子防身極好。

她下意識將指虎湊到鼻下,又聞見那股熟悉的香氣。

“這東西她戴過嗎?”蕭緯問。

“田大哥回家時她戴過,後來田大哥回來,她就取了。”喜鵲答得仔細。

蕭緯點了下頭,目光移向馬車裏頭:“她平時用的香料還有嗎?我瞧瞧。”

喜鵲不知她的用意,但仍利落蹲下身,從床褥下摸出一個四層儲物格屜。

蕭緯逐層打開,分別嗅了一番,發現格屜裏幾種香料,都不是指虎上那個味道。

“香料可以調配的吧?”

“是,婢子從她那學了三種香味的調制法子。”

“你拿幾塊新布料,分別熏上那幾種不同香味。”蕭緯將指虎放進貼身香囊,下了馬車又道:“三日後我過來,來得及吧?”

喜鵲連連點頭:“主子寬待,三日可充裕的很。”

諸事已畢,蕭緯這才披星戴月出了劉家。三日後她來劉家驗香,皆不是先前那股味道。

☆、虎落平陽

羅漢廟。

剛進滄州時,妙童和田絕在這四面漏風的破爛地歇了一日。箭頭拔出後,田絕帶著她進城,在一間客棧落腳。客棧有熱水熱湯,適宜傷患休養。

沒想到,才住到第五日,田絕去街上買吃食,被滄州府衙的巡城兵一路追趕。他不得不帶著妙童離開客棧。經過城門他們才知,田絕的畫像已被刑部發下全國海捕令,懸賞緝拿。

平帝當政快三十年,四海太平,像弒父這樣的大逆罪行極少。加上潼城十裏坡官驛向上呈報,十裏坡山道上的九具屍體又有了著落。田絕手上,已握了十條人命。

刑部發布的通緝令上說,此人窮兇極惡,凡各道各府各州縣,見到此人即行逮捕,活捉者官升三級,擊斃者賞金千兩。

文書上原本並沒有後邊兩句,那是蕭緯通過蕭英之口,找刑部尚書家的二公子李二郎委婉提議的。李二郎將話帶給父親李尚書,李尚書覺得可行,文書下發時便加了進去。

如此追捕力度,那個田絕插翅難逃。

讓李尚書好奇的是,蕭英說賞金千兩由國公府承擔。

不止李尚書好奇,就是蕭英也納悶不已。他問蕭緯,不是極為欣賞那個田絕麽,為何要附加懸賞。

蕭緯道,以田絕的武功,誰也捉不住他。

她沒告訴蕭英的是,這樣的通緝力度,足以讓那對主仆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。田絕足能自保,可是那位身子衰弱的童姑娘,必然過不成安生日子。

她就是要讓她嘗嘗,東躲西藏的滋味,和她上輩子遭受的母女相殘之痛相比,這算便宜她了。

田絕二人出不了城,只好折回原先的羅漢廟。

滄州近半個月多雨,剛晴了沒兩天,又開始下雨。綿綿秋雨洗滌人間濁氣,亦潤澤萬裏江山,然而對箭傷未愈的妙童而言,無疑是一張催命符。

她躺在田絕臂彎中,雙眸緊閉,一張小臉紅得異常。她在發燒,大概是因淋了雨的緣故,身上的蓑衣幾被烤熱。田絕察覺到那熱意滲透至自己手臂,濃眉皺起。

她這具小身板,只怕經不起一夜露宿。

看看四周,破廟到處漏雨,地面幾乎沒有兩片幹燥地。他只好放下發燒的妙童,到周圍砍了幾叢芭蕉葉。飛到屋頂蓋住那些破瓦後,他又砍了一捆野草加柴禾,略微擋住窗戶幾個大風口。

外頭風停雨住,但屋檐上還是有雨點滴答落下。

“別走,不許走……”妙童斜倚在黑色供桌旁,嘴裏又發出破碎囈語。

田絕焦急看著剩下幾根濕柴禾,不知如何才能生出一堆火。

幾乎翻遍所有角落,終於在供桌底下找見一卷塵封的經文,尚算幹燥。暗道一聲慶幸,他幹脆移開妙童,將供桌拿劍劈得四分五裂。

有了引火之物,生火便容易了。

他撿來兩塊打火石,用力一撞便有火星冒出。先點燃供桌上半根殘蠟,再引燃經文,接著扔進幹燥的小木條,火苗漸漸升高。放進一根粗桌腿後,他將濕掉的細柴禾架起來,放在邊上烘烤。

濕意被熏出,空氣略微有點嗆人。

“別走,不許走。”妙童忽地失聲大叫。

田絕這才有功夫瞧她。只見她雙眸緊閉,似承受著巨大痛苦。幾顆雨珠順著她額頭滑落,流至腮邊,仿若晶瑩淚珠。襯著酡紅色臉頰,更添一種妖異之美。

他伸手一探,昏睡的小人兒額頭已滾燙至極。正想放下她出去取包袱,額頭上的手卻被一只小手按住。貼在他手背的掌心熱度灼人。

“不許走。”妙童仍舊念叨著,無助的神情宛若沙漠中渴求綠洲的旅人。

田絕盯著那五根細弱手指,沒有將覆在她額頭的右手抽出,只是用空著的左手,剝開她身上濕噠噠的蓑衣,然後,摟著她靠在火堆旁邊。

妙童整個人蜷縮在他懷抱裏。大概是覺得這個懷抱十分可靠,她嘴角扯出一抹極淡的笑容,小手也垂搭到他胳膊上,呼吸均勻。

田絕絲毫不敢動。她鼻端呼出的氣很熱,輕而易舉便穿透他單薄的裏衣,一次次作祟。每一次吐氣,都像在他胸口放了一把小火苗。他逼迫自己忽略那種灼熱的異樣感,豎耳去聽唯一一處漏雨聲。

滴答,滴答,外頭瞧著要放晴了,屋頂上的積水墜地聲愈見稀疏,卻很有規律。兩個遺世之人相依取暖,讓這破廟無端端生出一種歲月靜好之感。

烤了大半天火,見她似又沈睡過去,田絕這才挪開她,起身出門。

她不能一直睡著,醒了得吃東西。

田絕騎上馬去了最近的村莊。他知曉自己是通緝犯,沒敢露面,偷偷摸進一戶房屋多的人家。先偷了一床被子。他將被子搭在馬背,拍了下馬屁股,那馬兒便自發往羅漢廟方向跑。

等馬兒跑得看不見,他又到廚房尋摸。先往嘴裏塞了一個饅頭,接著往懷裏塞剩下兩個,扔出一兩碎銀子後,他將爐子上溫著的雞湯連鍋帶湯端了出去。

出門正巧撞上一個年輕漢子。

那漢子是從田裏趕回吃飯的。見田絕嘴裏堵著白饅頭,白饅頭下又布著一圈毛茸茸黑胡子,一張臉拉得老長,乍一看像極黑白無常。可他手上還端著口鍋,這就古怪了。

漢子一時又懵又怕。

田絕只怔了一息,足尖飛點,三兩步奔出後門。

過了半天,漢子才赤著臉追出來,朝著四面狂呼:“有賊啊,快抓賊,偷了我家雞湯的賊。”

周圍鄰居聞訊而出,一張張臉上充滿好奇。

“馬三,賊呢,賊在哪?”

“穿著一身黑,口裏塞著饅頭,手上端著鍋的那個。”漢子領著眾人朝村口走,“往那邊去了。”

走出好幾步,他忽地跺腳叱罵,“天殺的賊,那是我的饅頭啊。我說我怎麽餓得慌,我回家吃飯,發現媳婦給我留的飯沒了。饅頭和雞湯,都被那個賊弄跑了。”

這馬□□應也忒慢了。

眾人紛紛噗嗤笑出聲。一行人走到村口張望,哪還有賊的影子,只好軟語安慰他一頓。

馬三氣憤回到自家廚房,想瞧瞧還有沒有能吃的,忽然發現竈上一兩碎銀子,忙歡天喜地藏起銀子。

那邊,田絕已端著雞湯回到羅漢廟裏。

他剛削出一雙筷子,正在磨邊上的木刺時,妙童醒了。

她目不轉睛盯著那個黑色的寬厚背影,心頭大安。他沒有走掉,沒有像無極那樣,無情拋棄她。

田絕察覺她的目光,轉過頭,正巧撞進她那雙雨霧蒙蒙的含情淚眼。心倏地跳了一下。

他定定神:“你醒了,喝點湯吧。”

妙童的確已饑腸轆轆,柔順眨了下眼,以示應允。

田絕拿筷子在鬥篷上蹭了蹭,這才想起沒有碗,只好將砂鍋端到她跟前。“你……”

他想問她能否自己吃,不過瞧她這病弱樣定是沒什麽力氣,便試探著問:“我餵你?”

妙童又眨了一眼。

田絕挑小塊的雞骨頭餵進她口中,一只手攤開,以便接她吐出的雞骨頭。

他記得,先前喜鵲總這麽伺候她吃飯。那時,他還被她千金小姐的做派給嚇到,沒曾想,如今輪到他親手做這些。

妙童細細咀嚼嘴裏的雞肉,心中酸澀又欣喜。她覺得自己眼光很好,挑中一個絕對不會背叛他的護衛。可惜上輩子沒能遇見他。

“你也吃。”她用力擠出三個字,聲音沙啞。

田絕搖頭。

“吃。”妙童皺起眉。

田絕只得遵從,兩人共用一雙竹筷,你一口我一口,將砂鍋裏的雞塊吃了個精光。

“還有饅頭。”田絕從竹架上拾起烤熱的饅頭遞過去,隨口道,“等出了滄州,還是再買個丫鬟伺候你。”

妙童臉色倏然大變。她正沈浸在對他忠心護主的感動中,忽聽他來這麽一句,不由羞憤交加。

“你嫌我害了你?”聲音裏夾著冰霜。

田絕驚愕擡起頭,全然不明所以。“什麽叫你害了我?”

“我害你殺了九個人,害你被官府通緝,害你只能躲在這破廟裏。不是嗎?”妙童怒目圓睜,質問一聲高過一聲。

田絕說不出話。他從未如此想過,他被緝拿是因為弒父大罪,至於十裏坡那九條人命,不過是附帶罷了。

他將饅頭塞到她手上:“我自己犯下大罪,我怎會怪你。”

妙童盯著他看了半晌,見他一臉誠懇,澎湃的怒濤平息少許。

“那你為何說要買個丫鬟給我?你不願照顧我了?”

“唔……”田絕支支吾吾半天,硬著頭皮道:“有個丫鬟,還是妥帖些。我總有不能陪著你的時候,像我剛才出門,因為沒人守著你,我只能匆忙趕回來。”

他語氣極為平淡,然而正因平淡,反而更讓人覺著可信。

妙童松了一口氣,不是嫌她累贅就好。“不要丫鬟,有你就夠了。記住,永遠不要背叛我。”

那些沒用的丫鬟,反正買了也得扔,這世上除了田絕,她不會再相信任何人。

她默默啃起饅頭,檀口一張一合,臉上也恢覆成往日楚楚動人的面孔,方才彌漫周身的怒氣消失無蹤。

田絕只能無奈搖搖頭。童姑娘這脾氣,真叫人難以捉摸。

“那個,你吃。”妙童看了眼火堆上另一個饅頭。

田絕嗯了聲,剛要去取,卻聽外頭傳來一聲馬兒長嘶。他這才想起那床偷來的被子。

走到外頭一瞧,卻見遠處一群人,手執鐮刀翻叉等農具,群情激憤地朝著羅漢廟湧過來。

“看,就是我家的被子。”一個穿花布襖的婦人指著馬背。

“村長,我就說沒瞧錯,肯定是城門上掛著的那人。抓到他有一千兩銀子呢!”

那群漢子跑得更快了。

這花布襖婦人是馬三大嫂。

馬三有了銀子,便忍著餓,苦挨到媳婦回家做飯。他本不想提廚房遭了賊,結果大嫂子到處嚷嚷,說屋裏少了一床被子。

這一叫嚷,幾個鄰居就說,他家廚房雞湯被連鍋端了。

馬三嫂子愈發不依不饒,非要找賊。

一群人聚在馬三家七嘴八舌時,村長來了。後來又有人從城裏回來,說是看到城門口貼著大胡子的像,馬三頓時想起,那個撞到的黑白無常,可不就是大胡子。

一番商議後,村民們在附近展開搜索,有人瞧見泥地上的馬蹄印,便沿著印子找過來,瞧見那匹馱著被子的瘦馬。

“是你,偷了我家的被子,還有雞湯。”馬三嫂子惡狠狠指著田絕,不過她沒敢往前,而是隔著好幾個人。

“大嫂,我留了銀子在竈上的。”田絕說起此事很是羞赧,偷雞摸狗的事他真是頭回幹。

馬三嫂子一聽,氣得扭頭就罵:“馬三媳婦,我說你們兩口子也忒不要臉了,拿了銀子居然獨吞,也不說分我們一半。”

馬三媳婦根本不知那一兩銀子,無端受了妯娌的氣,幹脆揪起馬三一只耳朵:“說,你是不是藏了銀子?”

馬三死命睜開媳婦的手,在村民裏頭東躲西躥,一時鬧得雞飛狗跳。

田絕瞧著這場鬧劇很是無語,正低著頭躲避眾人目光,不料一把翻叉架到他肩上。

“快,綁起來,那告示上說,活捉能升官三級呢。”

這話提醒了那些漢子。

“快別鬧了,咱們抓住他去衙門領賞,那一兩銀子算什麽。”村長呵斥過馬三媳婦,忙指揮眾人找繩子。

田絕胳膊朝上一揚,那翻叉便落了地。眾人尚未反應過來,只見他“鏗鏘”拔出長劍,一襲黑色鬥篷在風裏飄揚,渾身上下殺氣四射,如墨雲淩霄。

村民們幾時見過這般寒閃閃的寶劍,紛紛扔了手裏的農具便跑。

田絕將寶劍插回劍鞘,輕嘆一口氣。他自認做人無愧於心,沒想到也有成為落水狗的一天,人人喊打。

“不必難過。勞力者治於人,這些人都是蠢貨,被區區幾兩銀子就能指揮得團團轉。”妙童從槅扇門走出,面沈如水。

“他們都是窮人,為銀子賣命乃是人之常情。”田絕反過來安慰她。

妙童咬住唇,眸中泛起狠厲之色:“你帶我去那個村子,我設個陣,讓村裏出幾樁命案。”

她不屑對蠢貨耗費心力,不過,田絕是她的人。敢欺負她的人,就得付出代價。

田絕嚇了一跳,連聲勸阻道:“不用不用,我並未受什麽委屈。不必,不必這樣。”

“真的不委屈?他們都欺負你了。”妙童有些不信。

要是有人這樣對她,她一定將他們殺得雞犬不留。

田絕不敢再委婉:“不委屈。我是男人,心眼哪能比針尖還小。”

他上前攬住弱不勝風的她,一同往裏走。在火堆旁歇了片刻,偷偷瞄過去,她怒氣好似消了,這才略覺放心。

他今日方才見識到,這位主子簡直是個魔星。不過,她也是怕他受委屈。

想到這一點,田絕心軟了幾分。自從妹妹去世,他以為世上再不會有人心疼他了,沒想到……

田絕一時又喜又憂。

妙童此時精神已恢覆許多。忽道:“去將那把匕首拿來。”

“哦。”田絕走到外頭,從馬兒褡褳下取出小匕首。這匕首是用先前卷刃的長劍換的。

他回到火堆旁,將匕首遞給妙童。

“你坐過來,看著屋頂。”

田絕不知她要做什麽,但還是聽話坐了過去。

“再近點。”

田絕往前挪了挪,幾乎和她腿挨著腿,看過去時連她眼睫毛都能數清。他仰頭躲避她的視線,心中感嘆,她這病氣剛消退,那雙靈動的眸子又亮得讓人心慌。

還有那股惑人的香味,他又聞見了。

正心神恍惚,卻被臉上的觸感驚得醒神。她一只小手正沿著他的下頜撫摸,那手,又香又軟。再一瞧,她右手正拿著匕首比劃。

“你做什麽?”田絕驚得往後倒。

“別動。”妙童輕輕拽了下他堅硬的肩膀,口中吐氣如蘭。“不替你去掉這胡子,我們怎麽離開滄州?哼。”

那一聲哼,聽得田絕筋酥骨軟。

他閉眼屏住呼吸,不敢深嗅那令他迷亂的香氣,也不敢再動,全然任由她五指作亂。他大腦漸漸混沌,只能聽見自己心跳一聲比一聲重。

朦朦朧朧中,匕首觸上他左耳,微涼。“擦擦,擦擦”,隨著幾下寒光閃動,一撮撮黑色胡須掉落到他膝蓋,有的被風吹走,有的滑到地上,覆蓋住他僵硬五指。

刮到一半時,妙童不經意碰了碰深深紮根在肉裏的胡茬,低聲抱怨:“真紮手。”

田絕身子歪了下,下巴處頓時一股刺痛。

“不是叫你別動嗎?流血了。”妙童這句斥責嬌嗔更甚。

擦拭過血珠,而後,匕首從田絕下巴刮到右耳。無人再說話,小廟內只有輕微風聲,和匕首刮出的“擦擦”動靜。

田絕忽然覺得那聲音十分動聽。

就在他快昏昏欲睡時,忽聞一聲悅耳叫喚:“好了,睜眼。”

他本能掀開眼皮,這一瞧,差點溺斃在妙童欲說還休的眸子中。

見她久不開口,只得問道:“童姑娘,你怎這樣看著我?”

妙童早已看呆了。原來他風儀甚佳。

不是死魚眼,只是平日他總瞇著,才顯眼小;也不是闊方臉,而是下頜線較常人更深刻。剃掉胡子後,這張英氣勃發的臉配上他高大的身軀,真真相得益彰。

田絕尷尬站起身,略微側了半邊臉。他披著黑貂皮鬥篷,站在火堆旁,背影如淵渟岳峙。

妙童忍不住走遠了些,左右徘徊著瞧過去,更覺他橫看成嶺側成峰,哪個角度都英挺偉岸。

直到田絕被盯得埋下頭,她才怒聲質問:“你為何要蓄須?”活生生將自己變成個糟老頭子。

“之前要照顧妹妹,不方便。”田絕說得模糊。

能有什麽不方便呢?必定是附近有閨女的人家常替他說親,耽誤他照顧妹妹了。

妙童不悅扭過頭:“收拾下,這就出滄州。”

這一剃須,田絕就如換了一張臉,走在街上也無人能認出。

兩人又定制了一輛能躺著的馬車,采買一番後,當著巡城兵士的面,正大光明出了滄州。

☆、找買家

蘇州,“江南春”酒樓。

陶三少獨自在包間喝悶酒,喝了一個時辰,已是暈頭轉向。他抖抖索索摸出胸口的香囊,擠出金丹,深情凝視,那一臉的意亂情迷,仿似在欣賞心愛女子。

不過他很有些醉意,手中一個不穩,金丹便墜落在地。

他彎腰去拾,卻覺腦袋重若萬斤,一個倒栽蔥砸到地上,直撞得自己眼冒金星。

“靈丹,我的靈丹。”一聲饑渴呼喚如同夢囈。

此時他已摔得五體投地。

眼睛看不清,他便伸手在地上來回摸,好不容易在桌子腿下摸到,立刻撿起來貼到心口。

“寶貝,你是我的寶貝。”陶三少捧著金丹,嘴裏斷斷續續傾訴,那濃得化不開的情意。“他們都是傻子,都不識貨,這麽寶貝的東西看不出。”

他仰臥在圈椅中,腦袋像顆碩大仙人球倒吊在靠背頂端。

忽然,一男一女闖了進來。兩人皆是青色衣衫,利落裝束,女子裹著一塊三角頭巾,男子腰間背著把刀。

陶三驚得彈坐起身,脖頸歸位,同時握緊手中丹丸。

女子先定定瞅著陶三,隨後目光往桌上一脧:“清醒沒?要不要淋壺涼水?”

陶三暗自吸口氣,強作鎮靜:“你們是誰?怎跑到我的包廂來了?我去找掌櫃,他怎麽做生意的?”

起身欲往外走,卻被年輕男子重重按回圈椅裏。

“三少不是正發愁找買家,如今買家近在眼前,怎將我們往外趕?”說話之人正是秋棠。

她和阿赫盯了陶三足有三日,一番商議後決定現身。

陶三不由一陣驚怕,暗自將自己罵了又罵。明知身上有寶貝,出門也不帶幾個護衛?他怎麽傻成這樣?

不,不是傻,他的護衛死在潼城外的十裏坡了。剩下幾個還留在潼城待命。

想到丟了的人命,想到十萬銀,再想到在蘇州城受到的種種挫敗,陶三忽覺心灰意冷。

“你們是要搶我的寶貝?休想。”說完便要將金丹塞入口中。

虧得阿赫手快,直接將他下巴擰到脫臼。秋棠趁機奪走金丹,又撿起掉落的金絲香囊,小心翼翼塞進去,再扯緊繩扣,順便奉上一個大親親。

一連串動作看得陶三青筋直跳。

“我說你這人真是,上門的生意不做,非得到處找氣受。你這什麽毛病?”阿赫撈過一把椅子,很沒坐相的窩了進去,順便翹起二郎腿。

陶三少下巴錯位,有話說不出,只能瞪著眼昂嗯安恩。

“還是你跟他說吧,我嫌費勁。”阿赫沖著秋棠一扭脖子。

秋棠翻了個白眼,也拖了把椅子正對陶三坐下。

“聽好了。我們不是要搶你的,是誠心誠意找你買。要不然,我們這會早走了,還跟你廢什麽話?”秋棠也一扭脖子,“把他修理好。”

“得嘞。”阿赫身子前傾,一手扶住陶三下頜,一手按在他頭頂,只聽“咯噔”一聲,陶三的下巴找到老家。

經此折騰,陶三殘存的兩分酒意也徹底散了。身上的靛藍對襟長衫領口大敞,雙目恢覆清明。

“你們,是誰的人?”他沈聲問。

秋棠淺淺一笑:“這才像回春堂的少東家嘛。關於買藥的具體細節,回京之後我們主子會親自和你談。現在你得先回答我們幾個問題。”

陶三少審慎打量秋棠,點了下頭。

不點頭又怎樣,他此刻本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,沒有說不的資格。

“你到蘇州來找買家,接觸過多少人?”

陶三思索片刻,答不上來。

“簡單些說吧,見過金丹的有多少人?”

“一個都沒。”說到這,陶三聲音格外低沈。“我也不是沒做過生意,不見兔子不撒鷹還是知道的。”

秋棠面上一喜,順便望向阿赫。阿赫的神情也松了下來。畢竟,她們的任務,是要將靈丹之事盡量掩住。

“不過我接觸過兩家,這兩家都很多人。”

聽到這句,秋棠簡直要氣結。攥了攥拳,眉心變得崎嶇:“那你詳細說吧。”

陶三這便開始講述來到蘇州後的經歷。

在來之前,他從沒想到這件事實際著手起來竟如此困難。

蘇州也有回春堂分店,他憑借少東家的印鑒證明身份,平日跟著大夫上門瞧診。八月一整個月都沒什麽重癥病人。

他等得有些心急了,便派了幾個幫工出門打探,看蘇州城有沒有瀕死的富商。這一打聽,打聽出兩家富商,一家姓萬,一家姓沈。萬員外做的是綢緞生意,沈員外則是開酒樓。兩戶人家都不差銀子,算上田地、房產、莊子、小妾仆人等等,全部家底應在五十萬兩銀子之上。

他先接觸萬員外,不,該說接觸的是萬員外的小兒子。萬老爺早就人事不省,就等著閻王爺來收了。

萬員外妻妾成群,兒子也多,可惜他沒安排後身後事,尤其是家產如何分配的問題。沒等他到床邊,幾個兒子你一言我一語,問大夫是否真有把握讓萬老爺清醒。

當日他是跟著回春堂的大夫去的萬家。大夫照著他的意思,說回春堂有一顆絕世回春丹,能救萬老爺一命,但需要紋銀二十萬兩。若他們舍得錢財,便送銀票去回春堂取藥。

結果,他和大夫一起被轟了出來。萬家少爺都罵回春堂是騙子。

沒辦法,他只好去沈家。

沈老爺身體狀況略好一些,人還算清醒,能說話,也能聽別人說,只是下肢不能動彈。請遍蘇州城有名的大夫,都說活不了三四個月。沈老爺是個明理人,家中產業已在數月前分給兒子們。

他這次吸取在萬家的教訓,覺得還是得和家主沈老爺談。

沈老爺挺配合,兩人說話時將閑雜人都趕了出去。當聽說他有一顆絕世回春丹,立時精神大振,並且在他準備的契約上按下手印,承諾若真活到半年之後,便付給他二十萬兩銀子。

正當他收起文書,沈老爺的幾個兒子全闖了進來,原來早有人在外頭偷聽。

接下來,又重覆在萬家一樣的遭遇,沈家少爺不僅罵他騙子,還一起對他拳打腳踢。沈老爺百般勸阻,無奈體不能動,被氣得當場吐血。沒過三日,沈員外駕鶴西去。

如今,沈家天天派人到回春堂鬧事 ,弄得回春堂只得關門躲災。

秋棠默默聽完,感嘆道:“難怪聖人說,老而不死壽則多辱,的確如此。”

阿赫聽不懂,問:“什麽意思?”

“意思就是,不是所有兒女都盼著爹娘長壽無極。你看萬家,那些少爺盼著萬老爺清醒,是盼著他醒過來分銀子。一聽要掏出去二十萬兩,他們就跟挖了心似的。畢竟,就算家主不醒,還可找官府、找族人分,且比買了這顆回春丹分得多。所以,萬家兒子要罵回春堂。而沈家,因沈老爺早就分好銀子,進了嘴裏更難吐出來,沈家兒子就等著給家主送終呢,這顆回春丹反而礙事,他們自然也要罵回春堂。”

秋棠解釋完,看著陶三連連搖頭:“虧你還是回春堂少東家,也忒不識人心了。”

陶三聽她出口不凡,難忍好奇:“閣下的主人究竟是誰?”

“回京城自有分曉。眼下,你先把蘇州的回春堂關了,那些夥計賬房,調到杭州或者衢州分店,過上半年,若想重開再從那邊調生人回來。總之,從明日起,蘇州沒有回春堂,你也從沒來過蘇州回春堂。”

“這是為何?”

“為了抹掉這顆東西的痕跡。記住,世上從來沒有什麽回春丹。尤其是和你一同出診的大夫,他的嘴巴你得捂嚴實了。”秋棠回道。

她垂眸想了片刻,又吩咐:“這樣,回去你得做場戲,哭狠點,就說你去河邊喝悶酒,將藥掉河裏了。如今虧空你填不上,蘇州分店又弄得閉了店,你得回京領罰。”

陶三少一拍額頭,他真是丟人。

瞧瞧人家,年紀輕輕的姑娘家,辦起事卻滴水不漏,每條尾巴都給你掐得幹幹凈凈。強龍不壓地頭蛇,在人家地面上,就算真賣到二十萬銀,只怕也是有錢掙沒命花。

“別楞著了,拎瓶酒去河邊喝一頓,然後處理我說的那些。三日後回京,西城門外碰頭。”秋棠言簡意賅說完,沖著阿赫努努下巴。阿赫放下筷子,出門時還戀戀不舍看了酒桌一眼。

陶三盯著秋棠瘦削卻堅定的背影,佩服不已。他真想知道,哪個主子能調.教出這樣麻利的屬下。

秋棠金口玉言,說三天就三天。

九月底,蘇州城出了兩件大醜聞。

富商萬員外昏睡多日,昨日突然醒來,卻發現大兒子摟著自己第八房小妾,直接被氣得一命嗚呼。

富商沈員外四個兒子因嫌家產分配不公,向蘇州府衙遞了訴狀。同時,沈家三位小姐也請了訟師,訴告四位兄長謀奪三人嫁妝,可謂狗咬狗一嘴毛。

兩位在蘇州城風光多年的家主,都是屍骨未寒,便鬧出子孫不悌不孝。蘇州百姓看戲那叫一個樂呵,紛紛感嘆千銀萬銀又如何,還是被氣死。

☆、商人之殤

十月末,秋棠阿赫帶著陶三少回到京城。京城已是深秋,街道上的行人換了薄襖。

會面的地方定在金桂園。

已過午時,蕭緯靜坐在一間四角亭中,四面掛著用新鮮紫薇花裝飾的藤簾,粉紫嫣然的花瓣縱橫交錯,隨風款擺。

陶三少穩步跟在秋棠身後,一路始終保持半丈距離。兩人行至回廊九曲橋,這橋東拐西繞,似乎沒個盡頭。又過一排水閣,下橋換了鵝卵石路,走上約莫半柱香,綴滿紫薇的翠綠藤簾撲入他視野。

亭子外頭站著一個身段婀娜的婢女,風姿綽約,面上卻又帶著肅然,讓人不敢貪看。

由仆看主,看來亭子裏的真是貴人。

陶三少不禁放緩腳步,只見這個婢女沖著自己身前的秋棠親昵一笑。

當踩上臺階,有熱氣從簾子底鉆了出來,熏得小腿暖暖的。

陶三少心微微顫了下,低下頭。

“主子,人帶到了。”秋棠低聲稟報。

“進來吧。”稚嫩的女子聲音如石塊砸下。

雖是和風煦陽,陶三少卻感受到一股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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